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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公粮,永难忘却的记忆​

隆回资讯 2020/10/9 10:28:00
送公粮,永难忘却的记忆


文/谢长民

1990年,我15岁。立秋刚过,正是晒二十四个秋老虎的日子,烟叶烤完了,双抢也搞完了。看到干燥饱满已经入仓的早稻谷,看到绿油油的晚稻,明年家里应该不用再借粮接新了,心里有些许的喜悦。

暑假已经接近尾声,因为读书要拿上三个完税证去学校,才能读书,所以必须先送公粮。那时候农村的三个完税证是:水利费、教育附加费、农业税。要完成这三证,那就必须送公粮,那时候公粮是12元每担的稻谷,我家五亩六分田,160斤每亩,总共要交900斤。那时候,早稻基本是常规稻,亩产低,也就500斤左右一亩,交完公粮,也就所剩无几。

从天壁到马头山有9公里,早上五点半就出发了,太阳没出来,比较凉快,我挑上50斤,父亲和二叔每人挑上130斤。

我个子矮小,看到我父亲他们兄弟俩走得飞快,我总是跟不上。年纪太小,第一次挑担子走这么远的路,很辛苦,我不停的歇脚。父亲和二叔总是要不停的往返来接我。三个人都打着赤脚拼命的赶路,他们长期干农活应该没问题,但我就承受不了,上坡时,气喘吁吁,下坡时又刹不住脚。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,脚像灌了铅一样。

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急赶慢赶,早上九点多终于走到粮站,此时我筋疲力尽,瘫倒在地上。脚上磨出好几个水泡,开始由于急着赶路,没感觉,到了目的地,才感到痛心切骨。


来不及擦汗,看到人山人海的场景,我心凉了一半,我们前面排了一百来米的长队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。虽然吃了早饭出发,但经过几个小时的苦力活,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,但我知道父亲身上没钱,只有卖了公粮才有钱。

已经十一点多了,还没轮到我们。此时太阳炙烤着的大地,好像要把我们烧焦一样,空气也凝固了,没有一丝风,只有那知了在不停的嘶嚎着。我们焦虑的等着,父亲和二叔不停地抽着喇叭筒(用草纸自己卷的旱烟),地上的温度起码有五十多度,我们赤着脚,脚底贴在地板上,好像在煎鸡蛋,只有不停的移动,才能减轻高温对双脚的伤害,汗水不停的往外冒,汗水刺激着眼睛,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。

队伍慢慢地往前面挪,下午三点半,终于轮到我们,心里有点小开心,马上就可以吃东西了,可以回家了。忽然后面冲上一伙人,十来个,插到我们前面。

二叔说:“我们排了一天的队了,现在应该是称我们的,大家都排队,你们凭什么插队。”

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句话也不说,猛地用力一扁担直接敲打在我二叔腰杆上,二叔立马倒在地上,痛的打滚。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,当时吓傻了。我父亲看他们那么多人,也不敢做声,只好把二叔抱起来扶着他坐着,二叔痛得黄豆般大颗的汗水往下流,脸色发青。

旁边的人也敢怒不敢言。直到那伙人走了,从旁人那了解到,他也是我们天壁乡划市村的王畜生(事情过了三十年,我还是不能解恨,他姓王,所以我叫他王畜生)。此人后来去广东打工,纠集一伙人,他们从不愿干活,整天游手好闲,没钱的时候不是盗窃人家的财物,就是敲诈勒索老乡,坏事做尽,是派出所的常客。


再次轮到我们,只见那验收员,嘴上叼着六毛钱一包的隆回牌过滤嘴香烟(那时候是高级香烟),黑着个脸,好像人家欠他八百万似的。用一根有开关的铁棍插进稻谷里面,然后抽出来,用手抓了一下,然后眯着眼睛说:“你们的谷子不干,不收,拿回去。”我父亲瞪着他看,说:“你可以用手搓一下试试或者用牙齿咬下试试,我们兄弟俩的稻谷晒了两天,这样的天气还不干,你不要乱说。我们是交给国家的粮食,每年都晒得很透,没有水分,我可以试给你看。”然后随便抓了一把,用牙齿试了试,都是蹦蹦的响。旁人听到那响声,也帮忙我们跟那验收员说好话。但他就只在那里抽着他的香烟,口吐着烟圈,说:“下一个。”

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,说:“刚才那十来个人的稻谷一看就知道没晒干,你看都没看就收了,现在他们的稻谷这么干,你却在这里不停的挑剔,你们这是欺负老实人。”

好话说尽,那验收员死活不同意收。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,借人家的地方晒也来不及了。最后还是旁人出主意,抛点水,验收员也怕引起众怒,然后就一百斤抛水五斤,我们总共310斤,最后就只有295斤了(抛水就是减去水分的重量,我们老家的俗语)。


交了粮就拿上收据去算钱,走到那算钱的地方,说是我们的公粮还没送完,要全部送完才能结算。我父亲跟那会计说:“现在这个时候了,我们还没吃饭,能不能行个方便,算点钱给我们,吃碗面。”

那会计黑着脸说:“谁叫你不吃饭,你饿关我屁事。你方便了,谁给我方便?你现在算了钱,你以后的水利费和教育附加费怎么扣?”

知道我很饿,父亲看着我可怜巴巴的样子,也无可奈何。

没有钱吃面条,我们只能空着肚子往回走,到晚上七点多才到家,到家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。

我家和二叔家总共要送一千七百多斤公粮,我们三个人每天三百斤左右,总共送了六天才把两家的公粮送完。

送完公粮那会,我瘫坐地上,终于送完了,终于轻松了,终于可以休息了,终于不用受气了。

送完所有的公粮,扣完水利费和教育附加费,我家900斤稻谷最后就剩下30多块钱。看到捧在父亲手上的钱,想着还不够一期的学费,我泪流满面。


事情已经过去30年,往事历历在目,想想当年真的心酸。2006年开始,存在了两千多年的农业税寿终正寝。种田现在还有补贴,以前是农养工,现在是工返农,农民的日子也越来越好,应该感谢国家的好政策。

现在六十岁以上的农民,都是当年送公粮的主力,当年的他们无怨无悔,他们都是在勒紧裤带的基础上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。本该到了退休的年纪,理应放下他们的农具,但他们很多的人还在为养老辛勤的劳作着,甚至很多还要离乡背井,在外面干着超重的体力活。他们名义上有退休金,但每月只有可怜的几十块钱,跟他们的当年付出不成正比,国家应该拿出更多的资金去补偿他们。他们不应成为被遗忘的群体。让他们也能老有所养,让他们也能安享晚年,让他们也能活得更有尊严。

2020年10月5日晚
谢长民写于东莞

谢长民:隆回岩口镇人,1975年出生,高中就读于隆回四中,1998年毕业于湖南大学,会计专业,现在在东莞一家公司做财务经理。平时爱好看看阅阅、写写画画,把情感寄托于浩淼文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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