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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念隆回罗子团的外公

醉美隆回西 2023/1/2 16:19:15
外   公
文:宁志刚

外公名叫周南成,是罗子团野猪冲人(朝堂村)。
记忆中,外公肩宽背直,身体敦实,吃得苦,霸得蛮,酸甜苦辣都能入口;和千千万万中国农民一样,走路能挑千斤担,下水能耕万顷田。然而外公与大部分中国农民老实沉郁的性格不同的是:心态乐观。
  一个满月的晚上,外公和邻居积成满爷爷坐在院子外的塘坎上,银辉倾泻,清风习习,两人捧着一把铜管水烟筒,你一锅我一锅津津有味吞云吐雾的吧咂着。积成满爷爷望着我说:“我们这野猪冲,地方闭塞,缺田少水,生活只能这样苦熬呢!”外公摇摇头说:“不对,我认为野猪冲这地方不差,勺把(柄)型的地势,院子背靠学士坳,前临大水塘,一条石板大路蜿蜒在勺把上;站在院子中,有溪看不见水流出,有路能看见人进来;山聚风,水蓄气。这风水有朝一日不出大官也一定要出大户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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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就凭着这股子乐观劲,在缺衣少食的年代,外公家总能红薯大米仓廪充实;正月里,家里总装着一缸缸满罐的菜籽油,随行零售。手掌大一块的油榨豆腐,储在榨菜坛子中,三四月都还能吃上。乐观,成为了外公勤劳、踏实,肩挑风霜,锄挖黑土的原动力。
 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集体化耕作的农村,农忙时外公在生产队耕作出工,下田种稻,上山种麦。好在野猪冲山宽土阔,自留地富足,外公总是花生、小麦、瓜果蔬菜该种什么便种什么。
我十岁那年,母亲有事派我独自来到野猪冲,正是小麦收割季节,在进院子的塘坎上,正好碰上外公和十五岁的舅舅一人一担捆绑扎实的小麦秸,有力的步子和着禾扦上下闪悠着。外公看到我,擦汗的手晾在半空,根本不相信二十多里山路我独自一个人走来。迅疾把一担颗粒饱满的麦秸敦敦实实地撂在屋檐下,马上叫外婆备菜做饭。我喝完一碗茶后,凭着上山打过柴的工夫,好奇地转头去试外公麦担的重量,双手抓住禾扦,使尽全身力气都没法撼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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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外公给我们打制了一个实木餐厨柜子,原本计划趁姨夫或舅舅有空的时候帮忙抬到我们家去的。可是舅舅下午就要去荷香桥读书;农事忙忙,姨夫身在十里之外也没有空闲。第二天外公便用箩索捆好,背着餐厨柜就要陪我回家。十岁的我终究晓得,七八十斤的柜子,二十多里路还须翻山越岭,一个人怎么扛啊!便力主我和外公两人一起抬。外公摸摸我的头,爱抚地笑着说:“你这瘦不拉肌的身子,抬不了!”说完,外公便背起餐厨柜大踏步走起,我只好跟在后面一路逶迤。
出乎意料之外的是,外公带我走的不是我和母亲常走的石板大路,走出野猪冲直插大平,经炭山园水库上山;一架几十斤重的大餐柜背在身上,外公如履平地,不一会便到了袁家冲后面的山上。
到石板大路后,我劝外公歇息一会,面对袁家冲到星子坪熟悉而几里没有人烟的山沟路,我对外公说:“昨天我一个人过来时,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,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,只听见老鸦的叫声,我都有点怕呢。”外公说:“妈妈敢让你一个人到野猪冲来,就相信你有这个胆量。你也是小男子汉了,出门记住,只要有路的地方就有人走,路是人走出来的,什么鬼啊怪啊,都是自己吓自己,出了门,就不要怕!”现在回忆起这段话,似乎悟出了某种哲学味道——真理,是用脚丈量出来的。
 野猪冲,留下我孩童时最美好的记忆,每年的春节后,父亲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去野猪冲拜年,爷爷辈、舅舅辈、小姨们对我们都是十分的客气和友好,荡秋千,吹冰块、堆雪人、烤糍粑玩得不亦乐乎。
 1970年的冬天,我独自冒雪去野猪冲看外公外婆,寒冬腊月中外公正忙活着榨菜籽油,我走进油铺,外公和几个榨油师傅正忙着炒菜籽、踩油饼、上油榨,上完榨后外公和积成满爷爷及另一个壮汉便脱去厚厚的棉袄,三人摇举着方方正正两百多斤重的石榨,嗨哟着一下一下向木尖砸去,力道直击榨心,一会榨肚下便有香油哗哗挤出。
歇息时,外公问我,见过榨油么?我说,我们院子也有榨油铺,只晓得榨油蛮呷亏的。外公郑重其事地告诉我:“你长大了也许会榨油的,榨油既要力气也要技巧:炒菜籽要看火候,不可太生,更不能烧锅;踩油饼需看力道,既要踩得紧致又要踩得均匀;举榨,既要会用力还要会借力。榨油虽不会成为主业,但要干一行专一行。”一套榨油的理论,几句话便被外公概括得利索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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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猪冲是个盛产酒麯的地方,酒麯药草山上山下屋前屋后遍地都是。外公做的酒麯远近闻名,蒸出的甜酒糯甜爽口,烤出的烧酒香醇浓郁。每到重阳来临,农村便开始蒸甜酒、烤米酒。外公外婆在重阳前夕便开始忙活着做酒麯,麯丸穿串晾干,待到重阳节临,外公便背着满篮子酒麯走村串户售卖。
1971年深秋一个阵雨后的晚上,万籁俱寂,村子中已看不见半点灯火。我们刚上床睡觉,便听见咚咚的敲门声,一问一答,我和母亲才知道是外公来了。打开门,外公背着两个大空篮子,腋窝夹着扁担,手中举着松油火把,高声的说:“今天走得远,酒麯卖到洞口水东去了。”母亲不无担心的说:“老爹,您也是70岁的人了,要注意身体呢!水东这么远,离我们这都有20里,到野猪冲就是40多里,这么晚了,摔一跤,怎么得了啊?”
我一想起外公深夜从水东过来,心中不免一个寒颤,一路过来,好几处都是邈远而无人烟的乱岗坟地、深邃岩门,白天一个人走都胆寒,夜晚外公真的不怕吗?我问外公:“那乱岗坟、岩门口您真不怕啊?”外公说:“做买卖,不走夜路怎么可能啊。不做亏心事,不怕鬼敲门;有贼捉贼,有鬼打鬼,一根竹扁担,走遍天下都不怕!”原来外公就是凭着一股子正气和脚手勤劳,开拓出自己小家庭的温饱和自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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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再乐观的人生总有诸多不幸,外公一生最遗憾的是没有儿子陪伴终老。外公共有两段婚姻,母亲5岁时已牵手了一个3岁的弟弟,可是亲外婆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,接着母亲3岁的弟弟也天花夭折,这给外公莫大的打击。
几年后外公续弦,娶了我熟识钦敬的这个外婆,又生了一子一女。15岁便能肩挑百斤重担亲我爱我长得和外公一样高大帅气的亲舅舅,18岁刚从荷香桥初中毕业,便在酷暑的一次劳作中突然吐血,未及弱冠便乘鹤做了天帝的乘龙快婿。外公独自闲坐时,常常自言自语道:“命中无子,何必苛求,何必苛求啊!”听到此,我常常陪外公叹惋唏嘘。
  1972年底,我初中毕业,因为贫下中农管理学校,上高中除了初中学校推荐外,决定权在大队,尽管我们大队12个初中毕业生我成绩排行第二,尽管学校也推荐了,我们大队也分了4名上高中的指标,但是因为大队部没有关系,我上不了高中。父亲只好带我上他在株洲的厂子弟学校。正月12,怀揣着去株洲上高中的美好愿景,我轻快地踏上去野猪冲的石板山径与外公外婆告别。
两位老人精神矍铄,对我满口的吉言和祝福。带着他们大红的利是我登上了远去株洲的车子。6月便收到母亲的信函:外公去世了。听到噩耗,想起外公点点滴滴对我的好,止不住潸然泪下。外公身板如此硬朗,才72岁,为什么会如此匆匆离去呢?他没有儿子养老送终,难道不能让我这个外孙陪伴他最后一程吗?
 五十年了,纪念外公的文章似乎来得太迟;其实早就想过要为慈祥善良的外公写点什么,可一直忙于生计,难以成文。现在写来不仅为了外公,更为了外公他们那一代脚踩大地、勤勤恳恳,为家庭为儿孙辛勤耕作却毫无怨言的中国农民。他们为了养家糊口,不只是把耕田作为主业,大部分都练就十八般武艺,农业之外还有手艺的副业。有诗为证:
沐雨锄风耕作中,一生难舍野猪冲。
农闲手艺赚温饱,五十年来思外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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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宁志刚,隆回县西洋江人,2018年在县教研室中学语文教研员岗位退休。中学高级教师,邵阳市优秀教师,湖南省楹联教育优秀教师。大量散文和教研论文在各类杂志和媒体发表,多副楹联作品悬挂全国风景点,十余副楹联作品悬挂于学校校门,为中国楹联学会、湖南省楹联学会、邵阳市楹联学会会员,湖南省诗词学会会员,隆回县诗联学会副会长。出版中学生用书一册,教师用书一册,个人诗联作品集一册。为《中国百家姓赋》指定作者之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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